【九州】青春之歌
吕归尘/苏玛
你喜欢这匹马吗，苏玛？阿苏勒用手轻轻抚摸着小马密密的鬃毛，他的眼睛明亮得像长河里最温柔的星星。草原的春天率先在南方的水土显现了它的踪迹，铁线河边的溪水挟裹着破碎的冰块一路流去了。苏玛坐在青青的草地上，用纤细的手指编那条靛蓝的穗子。她的长发是最纯净的黑色，嘴唇像一朵盛放的格桑花。阿苏勒牵着小马走到她身旁，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脸颊。她抬起头对他笑着，阳光顺着少女的睫毛流淌到眼睑下，仿佛是一弯小小的月亮。她把穗子拎起来在阿苏勒的额头上比了比：你喜欢吗？她的手语非常简洁，但是脸庞有止不住的喜悦替她讲话。阿苏勒也笑了，他笑起来愈发得纤秀，但是他已经是一个那么漂亮的少年了。
苏玛拉着他的手，两人一起在草地上坐下。远处的羊群是雪白的，草原烂漫的天穹下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了。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，那让阿苏勒想起他很小的时候，他年幼时多病，龙格真煌抱着他躺在女孩们的小床上，苏玛和她的姐姐们坐在床边，一双双乌黑美丽的眼睛忧伤地望着那个苍白的孩子。乌央玛会给他煮很烫很烫的羊奶，放在枕边。只有苏玛，她握着阿苏勒小小的手，他于是也能感觉到她的忧心。真颜部的女儿们唯有龙格凝与阿苏勒年纪相仿，可是她却是一个哑巴。龙格真煌看着小小的阿苏勒，轻轻地问，苏玛是怎样和你讲话的呢？你能看懂她的手语吗？他点点头，然后又摇摇头。他说，苏玛的眼睛会说话啊！她有一双会唱歌的眼睛。
那时候苏玛拉着阿苏勒，两个孩子在铁线河边摸着初春融化的雪水。即使已经是繁荣的春季，河水依旧冰凉刺骨，他皱着眉头跌坐在草地上，她张开嘴，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：那就是苏玛在笑了。阿苏勒走过去抱着她，阿姊，手疼。他磕磕巴巴地说，水，水好冰！比诃伦帖姆妈的早上叫我起床的手还要冷！于是苏玛又回抱住他了。他感觉到女孩的小手是暖和的，她的脖子，她的脸颊，都是暖融融的。他们在青草上紧紧抱在一起，牧草的清香和雨水潮湿的味道混在一起，阿苏勒记得苏玛的衣服里还是香的，比那么多青草的味道还要馥郁。苏玛，苏玛，他说，你好香，你像那朵格桑花一样。
现在他们还是抱在一起。苏玛长高了，长大了，不再是那个缺牙巴的小女孩。阿苏勒也变得那么漂亮，像一匹成年的小马，他还是不健壮，却不会再多病。但是那孩子一样的侧脸却再也不会改变了。他们都变成了那么好看的青年人了，阿苏勒牵着苏玛的手，走在侧阏氏的白帐旁边，仆女们望着世子和女孩，都窃窃私语；英氏夫人给苏玛缝着新的马步裙，是青阳部最明亮的红色：世子的姑娘要穿最好看的衣裳参加春祭啊！每当听到她这样说，苏玛总要把自己的脸埋进暖烘烘的毯子里，火炉里的柴火发出辟驳的响声。阿苏勒用自己的手摸索到她的手，两个孩子小心翼翼地在大合萨和姆妈面前抚摸着彼此的手心。
阿苏勒知道，苏玛已经不是那个小小的，连哭都不敢放开声音的女孩子了。他也不是那个可以随意地躺在女孩们的小床上，喝烫烫的马奶的年纪。可是他还要偷偷地带苏玛去草地上牧马，那匹小马是他回到青阳部的那天，阿爸送给他的。这是一匹勇敢的马啊，和我们的阿苏勒一样！阿爸把又瘦又矮的阿苏勒抱在怀里，领着他去摸马头。他们都知道，阿爸是因为喜欢阿苏勒才这样说的。只有苏玛轻轻地握着他的手，一笔一划地写，阿苏勒和哥哥们一样，都是青阳部最好的儿子。哥哥们有最好的刀和烈马，阿苏勒有自己的小马和青鲨刀。他睁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忽然说，我还有苏玛啊。小马，还有刀，都很好。可是有了苏玛，我就什么都不怕了。我不怕骑在那么高的马上，也不怕握着刀挥出去的瞬间。
大哥还是草原上最英俊的美男子，几乎所有的女儿都望着他的身影驰骋着爱恋。要是能让大王子看我一眼，就算只是一眼，能让他看到我露出笑容，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呀。只有苏玛永远站在阿苏勒的旁边。姑娘们似乎在阿苏勒十七岁的时候忽然发现，世子不再是一个虚弱苍白的小孩。他变得那么漂亮，却和他的哥哥们完全不同。大家都说，阿苏勒不像北陆的孩子，他那纤秀的脸，明亮的眼睛，孩子一般端美的模样，是任何一个草原上的美男子都比不上的。只有大合萨和阿爸告诉他，在篝火旁，喝醉酒的大合萨笑着说，阿苏勒，你像你的奶奶啊！那个从遥远的东方来到这片草原上的美人，她的名字叫阿钦莫图，是阳光的意思。而苏玛则完完全全是一个原野之上最美的女孩的样子了。她是真颜部的明珠，将来也会是青阳部的明月。如果有那一天，她会站在长生王的身边，成为整片草原上第一的美人。但是苏玛不愿意看到那一天，她只是望着膝上阿苏勒孩子一样的脸庞，用自己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发。阿苏勒忽然轻轻地叫，阿姊。苏玛握着他的手，就算答应了。
阿苏勒才不愿意做长生王。开疆拓土的时候有大王子，有九王和他的弓，有虎豹骑，有握着刀迟迟不愿出手的三哥。阿苏勒只想永远看着他的家人们，看着这片草原。姑娘们看到他的脸忽然变得羞怯，他从不会觉得骄傲。我只想和苏玛一起，骑着阿爸给我的马，在河边的青草上一直走着，走到霞光的尽头去。英氏夫人把缝好的裙子放到苏玛的膝上，笑着说，你看，这才是青阳第一的美人该穿的衣裳啊。春祭的晚上，你穿着这条裙子和世子在篝火边跳舞，盘鞑天神也会祝福你们的。姑娘们都说，阿苏勒是世子，又那么美，可是他和龙格家的小女儿才应该在一起啊！于是她们仍旧唱着歌，去追逐大王子或三王子的马匹了。
春祭的篝火边，理应有人起身来领舞。阿苏勒拉着苏玛的手，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。他们看上去都那么洁白又美丽，就像并蒂双生的花儿一样。跳舞的姑娘们望着他们，都窃窃地笑起来：阿苏勒，你们都是好孩子，好孩子呀。于是大合萨笑了：阿苏勒，你带着你的姑娘跳舞啊，你牵着的是青阳第一的美人！于是阿爸笑了，英氏夫人笑了，哥哥们都笑了：阿苏勒，跳舞啊！于是吕归尘阿苏勒帕苏尔，牵着他的姑娘的手，跳了春天的第一支舞。
